跳舞就像在海上航行帆船一般:身體,就是那艘帆船,而音樂,就是帶動帆船與波浪的那陣風;當風狂暴時,帆船得順風揮舞,當風溫柔時,船過水面輕輕劃開一道水路,聆聽音樂,就像昂首船頭、感受風向與力度,調整身體的幅度、欲釋放的力道,屏息,等待那陣風帶你航向未知的境界,如此,無論什麼樣的音樂,都有辦法掌控它所帶給你的動力,並且帶出一場精彩的旅程。
於是,想好一個角色吧,在開始舞蹈之前,感受自己這一支舞想要飾演什麼樣的角色,他的個性是什麼:他狂放嗎?憤怒嗎?內斂嗎?搖擺嗎?他在這支舞之中所表現的主題是什麼:是與對方的初次相遇嗎?是夏日午後的慵懶閒適,或是深秋暗夜的一刻激情嗎?是急欲擺脫對方糾纏卻又無法割捨嗎?是欲擒故縱、又抑或含情脈脈?在每一個迴轉的瞬間、指尖延伸之處,展現角色的個性,而舞蹈的過程中,角色甚至可以改變性格;用一首歌的時間,講一個故事,一段愛恨糾纏,一頁人生歷史——以舞蹈和觀眾訴說,舞者和觀眾所共同擁有的、最親密的生命記憶。
有了這樣的領略與揣摩,舞者才能把自己的身心放進這個角色之中,進而表演出角色真正的苦澀與歡愉,而private lesson中的每一個exercise,都是為了突破自我本身與角色之間的隔閡,試想,若是舞者/演員對於自己要扮演的角色(例如說,一個風流放蕩、為社會所不容的男/女人)有所顧忌,甚至是帶有道德批判的眼光,舞者又怎麼可能表現出這個角色的風情萬種、愛恨情仇,甚至是內心糾結呢?戲劇、舞蹈、文學本是同一家,寫到這裡,突然發現從事文學批評,就和藝術創作是同一種理念,從事文學批評,我們必須深入文本,探索角色或事件背後的歷史因素、社會成因,而非對角色進行道德審判,同樣的;在藝術創造的過程中,藝術家所欲呈現的,往往是角色或事件生成的過程與原因,如果說「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,爬滿了蝨子」,那麼在那風起雲湧亦或是傾陷塌斜的過程中,總是有人真誠地記錄著,捨不得失掉任何一片綻放或凋零。
或許是一直以來在文學領域所受到的培訓,於是,在經過了一兩週開啓心靈的舞蹈訓練之後,昨晚的週日團體課我彷彿突然頓悟一般,突破了自己界限——一周前還令我畫地自限的self-consciousness(自我意識:怕自己做錯、做不好、怕自己不懂、怕自己不夠好、怕別人看了會笑,導致恐懼與卻步的核心意識)突然減輕了許多,因為幾天下來一直給自己心理建設「我做得到、我可以的」,突然間就看到成效——在舞蹈的過程中,仿佛可以聽到蛋殻碎裂的聲音,那圍繞在自我周圍的鞏固圍牆,碎下了一地的磚瓦,裡面強韌的生命力,則正一波波的鼓噪著、躍動著,向外界嶄露著無比的強勁力道。
「恐怖」是老師給我的評語,十幾歲開始跳舞的他,「令人感到恐懼」一向是觀舞者給他的評論,而昨天他對我說:「看到你今天的舞蹈,我總算懂了,為什麼別人總是對我說,看到我跳舞使他們顫慄」,就是那股奔流的慾力、勃發的生命力使人恐懼,深怕一不留神,在你懂得掌控這種力量之前,你就被吸入那突破限囿、並無視於一切的力道之中了。
繼續舞吧,繼續拓展生命,學習操縱那核心的慾力,突破後再重新掌控自我,最終,我們將會知道怎麼順著生命的海風與洋流,掌舵向一片能讓我自由馳騁的天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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